写点生活｜番薯随想
2025-11-19 11:00:39
adm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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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新闻客户端 吴玲平
往地里走的时候，原本打算拔几株生姜青菜，无意中见着一块番薯光着腚半露在泥外，小半圆红扑扑的，好像刚被风追赶过，它们也做游戏吗，像孩子热衷的？但番薯是风刮熟的，在我童年的认知里那是一定的。
小时候北风起寒气至，各家便在番薯地里忙开了。挖番薯、搬番薯藤、清理番薯根须……大人小孩全家出动，各忙各的。清理好的番薯，有时会留小部分在山上，就地刨，就地晒；大部分则被挑回家，挑回家的番薯堆成了金字塔。
这一座座粉色“番薯山”，得靠家人日夜奋战，将它们一块块刨成丝，乘着天晴风大，让新鲜的番薯丝迅速晒干，不然它们会很快变质。番薯的价值由此延伸到四季里，在那个缺粮的年代，不知抚慰了多少农民的心？
刚刨出来的番薯丝，散开在竹帘上，竹帘通常置于迎风的田野里或山冈上。每家的竹帘也就那么几张，晒番薯丝便成了“车轮战”，所以夜里换晒是常有的事。那时的气候比现在冷得多，也没有羽绒服羊毛衫之类的用来保暖，夜里跟着父母出门，风呼呼呼呼地刮着，好像伸着手把冰块直接放进我的骨肉里，薄衣单衫完全是摆设。
那种冷，现在想起还有点全身紧缩。可这丝毫动摇不了我对番薯的亲昵，也许是深厚的乡村情结使然，也许是来自娘胎的对“大地之子”们的热爱，迢迢时空里，我一直视番薯水稻之类为自己的“亲友”。今天碰上了，我怎可不去絮叨絮叨？
我于是走向“小半圆”，尽管一同来的婆婆以行家的身份断定地说，这丘地今年是长不成番薯了，可以不用管它。瞧着也是，番薯叶稀疏得很，稀疏的叶子淹没在疯长的茅草中。倒不是人有意薄待，而是无力施护，只得听命于天。
土很松，我轻松一拔，“四口之家”便破土而出，长得还挺强壮。“爹娘”块头大、圆净、皮肤光滑；“孩儿们”也很健康，挂在藤上，身上沾着泥，之前在土里应该活得有滋有味。我有点惭愧把它们拔出来，或许它们想继续依偎在大地的怀里，或许它们在等待着自己的长大，可惜我无法问它们，它们也无法告知我，我们无法实现真正的沟通。这种遗憾不只存在于人与番薯间，也存在于人与人之间。很多时候，即使两个很熟悉的人，也走不进彼此隐秘的内心世界，所以滚滚红尘中，遇上有同理心的人是好运气，遇上能称知己的人是好福气。
番薯若能听懂我的话，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把我当朋友。我的这一想法很无聊，但我常常有这些无聊的想法。
拔了几株番薯后，我停了下来，坐在地上端详起它们：一堆粉嘟嘟毛兮兮的番薯像大地刚生下的娃，十个娃儿十个样，皮球型的、歪葫芦状的、南瓜样的、尖嘴肥臀的、挺腹膨肚的，很可爱，很朴实，好像它们的身上有类似农民身上的那种基因。这一发现让我很惊讶，多年来，对于番薯，我只知道吃，煮着吃、烤着吃、蒸着吃，熟吃，也生吃。当年在番薯地里，取一块光滑小巧的，到旮旯里头的小水洼里一洗，刷啦啦几口咬尽，仿佛是昨日的事，像今日这么细细端详它们，还是第一回。
在我忙着给番薯留影的时候，婆婆的脸上猛然生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惊喜。她旋即跟了过来，顺手从地里捡了根竹棍，掀起了泥巴。一块块番薯好像接到通知一溜溜赶到现场。婆婆直叹，没想到、没想到。她的语气带点愧疚带点感激，不曾想土地这般念旧情？这丘地因离家近，地势平坦兼面积较大，前些年挺得宠的。今年原本荒废了，不甘心栽了苗，但几近自生自灭，未料收成颇丰。土地没有计较被主人冷落，依旧宽容，依旧感恩。
我搬回番薯，搬回对番薯的记忆，也搬回一箩筐大地的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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